巾城/文
写给阴影
1 孤儿
树，漆成白色
面向我
我要向她一样飞起来
朝著大地
朝著无数棵没有阴影的树
我要歌，要泣
要旋转
要舞蹈
我要像奶水一样白亮亮的光明
2 弑君
三块切好的西瓜，雨天
在饭桌上挖个洞
埋葬诗歌
捧起圣经
三块九毛九
不够出卖灵魂
3 舞
王妃说
要有美酒
王妃说
要有奶酪和森林
王妃扛著锄头去了南极
（2014年5月14日）
倾听（节选）
1 选项
在三个选项中
绝大多数人
跳过第一个
涌向第二个
而诗人
将选项一重新组织
玩弄手掌间
被遗弃的选项三
冷漠伫立
形同真理
2 真理
他说
看见我，将我信仰
他的声音
将穹顶冲破
壁画散落
历史中的另一个他
骑上战马
举起弓箭
6 苦涩
花白的墙
记载著镇上人们的童年
他们靠在墙上
鞭子在他们身前舞过
这个镇子没有人
事实上，也没有这个镇子
人们走过这块地方
揣著专项资金，举著摄像机
云在他们的头上如旗帜飘飘
（2014年8月28日，于寓）
再
我想该为你留下点什么
我走了很远的路
为你挖坟
那里没有声音
不会有成群的乌鸦
飞过废弃的电线杆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走向它
这个温暖的家
像一个善意的、未尽的谎言
（2014年8月31日）
不朦胧诗（节选）
3
你说，酷！
你的笑容纯真无邪
我为你戴上面具
你说，太重了
你不高兴
我为你摘下面具
你说，酷！
面具的笑容纯真无邪
4
你信仰上帝，热爱生活
每个星期五晚上临睡前
会翻一翻叔本华和尼采
有一天我对你说
我们走吧，亲爱的
我拉起你的手
路呵路，多么坦荡
你知道我们走不到终点就会死去
5
给我一支笔
我要写下全部对你的爱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
这世界正充满粗俗的笑话和忧伤的谎言
6
阳光有一点点耀眼
你从阳光中来
走进拱门
你走进拱门的时候
有一百个人跟著你走进拱门
于是我也走进拱门
咿咿呀呀，如进天堂
翘臀笑面，如进超市
（2014年9月4日，于Oberlin寓）
城下记忆（节选）
1 角落
墙
嵌入鸟
自由
凝固了它们的翅膀
孩童走过
微笑著
看著鸟的广告
身旁的中年妇女
摘下口罩
掸了掸灰尘
3 疾病
他对老师说
我感冒了
板擦从黑板滑落
吱呀
救护车驰鸣过窗口
躺在里面的人
他一个都不认识
走出校门
黄昏的电线杆上
几只麻雀的轮廓
像是祈祷
他知道
明天自己会醒过来
明天
他的感冒应该会好一点了
4 爱情
这是惟一一个开向巷口的窗子
他将头探出来
一支笔
插著他的眼睛
这是惟一一个开向巷口的窗子
他拥有整个城市的白天和夜晚
他看不见
他死了
头朝下落下来
一个女人在巷口
没来得及报上户口的孩子
正咿呀学步
有人拉起警绒
有人卖艺
这是惟一一个开向巷口的窗子
5 生活
你看到了什么
她问
你听到了什么
她问
她走进玻璃转门的时候
他正坐在警车上
望著一座城楼
他知道她还会回来
问同样的问题
再用同样的方式
亲吻自己
他一遍遍地想
一遍遍地复述
直到确认答案
坚不可摧
他坐在一辆警车上
望著城楼
慢慢消失在雾中
（2014年10月28日，于俄亥俄）
水（节选）
1 雨刷
在墓茔前
你们走下车
你捧着花圈
他戴着假发
硕大的伞
盖住渺小的墓碑
遮住了墓志铭
你放下花圈
转身向我道别
雨刷在我的面前闪了一下，两下
隔着车窗
我渐渐看不清
你脸上那曾让我迷醉
让我哭泣的笑
3 黑塞
门是一张阴雨之晨的镜面
你站在门后
大众理想一如壮丽的诗篇
将你包围
坚不可摧
我看着自己的投影
颤抖的手伸向门把
一次，两次
泪水划过我的脸颊
我想见到你
我想亲吻你
阿布拉克萨斯
他静静地躺在尘埃中
4 蛋糕
刀
无所不知
无所不能
潇洒地切过最后的蛋糕
白衣披身，你走进沙县小吃
悄悄蹲身，将不爱吃的奶油
偷偷倒进脚盆
你的事迹被写进书中
多少人呼求你的名字
多少人亲吻你的脚趾
多少人走在回乡的路上
无人问津地死去
一如往常地复活
5 叔本华
在墓茔前
我们走下车
他搂着你的肩
我笑着与你谈话
在马德里，巴黎和伦敦
街道像永远绕不出的迷宫
丽兹•诺顿就在这样一个带点甜味的下午起床
倒了一杯水，看她从来也不会看的电视新闻
那个巴基斯坦人死了
她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没有星星的天空，出租车
一个男人的辱骂，两个男人的回击
她突然明白
自己应该出门了
她披上外衣，走下楼梯
在马德里、巴黎和伦敦
他们知道，他们不要战争
（2015年2月22日，东极岛）
(in)somnia
1
两根吸管
一根紫色
一根粉色
他凝视着锡纸
闪闪发光的粉状物
仿佛霓虹
女孩拾起地上的笛子
生锈了，他说
他看着女孩的脸
想去抓她的乳头
女孩的乳头腐烂了
长出塑料泡沫般的花朵
呼吸，呼吸
她说，呼吸，放松
他倒在地上
感觉自己无依无靠
他听到了笛声
他想，我是在哪里呢
他想，我多么快乐啊
他想，我该收拾收拾上班啦
他想着想着
一双手抱紧了他的胸膛
他仿佛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2
你还记得吗
你笑得好开心
你说，我们去海边吧
你拿著软饮料
我们拥抱和接吻
你说我的嘴里有啤酒的味道
你装作不理我的样子
一只甲壳虫爬上了窗
站在阳光的中心
嘿
我们就要回家了
（2015年3月12日，宁波）
鲍家街札记（节选）
3
我从未真的想起你
也从未真的遇见你
在每一扇门合上又开启的间隙
时间留下一道苍白的刀痕
于是你变成了你
在无数个你旋转的舞姿间
川端康成的夏天
像一条无言的告白
4
天花板
封住空间
这个地方被叫做音乐厅
左顾右盼的青年作曲家
带著近乎自负的迟缓
回望着坡道上
高高矗立的座椅间
被面具铺满的森林
（2015年6月3日，北京）
涅槃
“当代化”，一个高级动词
这个课题涉及萝卜的分配和历史研究
碎裂的屏幕上堆砌着闪闪发光的资料和观点
像是统计学家用自我的恐惧建起的温室
巾城趴在上面，就像李鸿章趴在他的船上
他兢兢业业地，自怨自艾地
企图找出一簇盛开的花朵
他愿为此倾迷，为此忏悔
声音：你从哪里来？你来做什么？
你的理想是什么？你能创造什么！？
反驳：我们去吃串吧！
再来俩腰子，多放点儿辣子
油泼面有吗？行，噪子面也行
你话锋一转，说出了这个世界的真谛—--
“当最后一个人爬上桥”，是尼采
而“这个温暖的家”，是因为你是巨蟹座
这首歌之所以听著贼鸡巴奇怪
是因为调弦的人故意把弦调错了
歌词用错了，音乐写错了
配器错了，旋律错了，节奏错了，结尾也错了
总之就是他妈的错了
你说，不过我真的好喜欢你这歌儿
你说，我说的他妈是真的
你笑著流出了泪
最后他说（第三个人），让我们合作吧
他说，你看所有的人都爬上了餐桌
柠檬水都泛起了波光
他说，北京！她作为一个符号
也不过只是个锋利的回忆
他说，操！这不就是他妈的合作吗
你同意我吗？
你同意，这叫共鸣
你反对，这叫有思想
你不同意也不反对，你保持沉默
牛逼！我敬你一杯！
哦，不要拖泥又带水，不要懒惰又浪费
这就是我们的时代啊你妈个了逼！
他打了个滚，但是没有音乐
音乐呢？他跳起来，张开手臂，一如圣人最后的祈祷
跳跃的火星沾湿了他尚未燃尽的理想主义的脸庞
在融化前的刹那
他仿佛看到了永恒的光明
他（第四个人）躺在大街上
黎明为他撑起一把蓝色的伞
他望着巨大的蓝
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已离开了北京
离开了他曾赖以生存的一切
旧影集摊在身旁，黄粱一梦
他想着，我真他妈孤独啊，谁能给我一个拥抱呢
来给我讲个故事吧，给我唱首儿歌好吗
他看到鱼儿成群地在空中飞着
他努力挪动手臂，却不能动弹
他躺在一片湖水中
像个孩子
起点，他想，就是这里
就是我从这里出发
他想，我一定是单纯的，是一尘不染的
他想，最漫长的黑夜也无法给我带来阴影！
他含着笑，剧痛袭来
他似乎感觉到了快乐。
（2015年6月3日，6月7日，北京）
克里须提寺
沙尘覆盖了历史的辉煌
为后人无缝不钻的烂尾楼
掩埋了罪过
一只鸽子落下来
解放了所有的鸽子
它们的食物
被收回幸运儿的手中
筑成坚固的废墟
一九三四年
当无处可逃的旅者
匆匆走过黑白照片里的异国风情
他来不及回头看一眼
那燃起的熏香
怎样孤独地，一如既往地
散开于狭窄的街缝中
切米拉康
梯田是平静的
眼前与远方
并无差别
僧人坐在草坪上
坐着，如同站立
他们保持着某种姿势
祈祷，或射精
仿佛一个仪式
几百年来，他们不曾怀疑
每座山的高度
每一秒的流逝
当他们走进洞中
冥想，或狂欢
一如传说中的先人
他们仿佛重归于自由
（以上两首，2015年8月17日，加德满都）
我、伦纳德·科恩，和蘑菇头的女孩
新鲜感
当它
终于变成落叶群的一部分
你露出雪白的牙齿
轻轻地
在它的纹理间
留下浅痕
因为那一丝丝甜味
你转而钟爱这片树叶
她说
它积攒了过多的水分
终于摔了下来
它身上最肥美的那块肉
最先触到地面
你说，你喜欢它破碎时的酸甜
喜欢它悄无声息的哭泣
你把它捡起来
塞进你的包包
你要带著它
一同远行
（2015年12月4日 – 5日，波士顿）
阴影
阴影落下来
被阳光
撕成碎片
没有什么真的改变了
他们等待割草机
停止轰鸣
等待宠物狗
跨过栏杆
等待弹吉他的学生
拾起他的拨片
他们等待
放大的阴影
遮住身躯
等待墻、滤嘴、潮湿的手指
在等待中
碎裂，升华
（2015年12月8~10日，波士顿）
马布尔黑德
他坐在滑梯顶端
将双臂
耷拉在膝盖上
他无法躲避
内海的阴沉
海腥的干涩
就像他也无法躲避
潮湿的眼屎
侵占眼眶
让他的眼眸
闪烁着一个孩子的忧伤
他抿着嘴
看着女人走过来
提着的铅桶
压弯她并不纤细的腰身
他装作没有看见她
几只海鸟飞过去
呱呱叫著
落在铺满碎石的海滩上
他怀着浓浓的敌意
看着女人缓缓走近滑梯
突然间，轻轻地
几乎是恳求地
女人唤着他的名字
他笑了
伸出双臂
抱起孩子的刹那
她的眼眸
泛著一个母亲的泪光
（2015年12月11日，马布尔黑德）
如沐爱河
她在他的身前走过
鲜艳的节礼帽
遮住墻上的污痕
她对他的大三和弦报以微笑
而他知道
她即将拥有丰盛的晚餐
有家人和朋友
和收音机里滚动播放的
圣诞歌曲和圣诞广告
她停下脚步
交叉驶来的列车
盖住了琴声
列车将驶向地面
驶向渐渐暗去的旷野
驶向未知的土地，无尽的欢愉
他看着两条平行的轨道
向着相反的方向延伸
直到女孩走进车门
列车缓缓远去了
他的琴声又再次响起
（2015年12月28日，亚特兰大）
郊外
当巨大的云层
侵袭砂砾
我们的车辆
驶向橡胶制成的山坡
那里，人群被淹没在
铁制的墻皮中
有几个孩子
将脑袋悄悄探出墻头
对视三秒后
他们的脸上
露出恐惧的笑容
（2016年3月6日，墨西哥城）
四月
四月
比阳光撒在积雪上的影子
更为耀眼。
你
一次次地向我跑来
穿过白昼的车鸣
穿过钢铁的楼宇
像从枪口迸出的花儿
你穿破我的胸膛。
（2016年4月10日，波士顿）
注：此诗的另一版本详见 Music - April Story.
来不及
你不是觉得度日如年
就是觉得度年如日
你来不及忏悔
来不及去采购
来不及把隔夜的小米粥
倒进堆满垃圾的小桶
你过快地写完一首诗
来不及等你的读者接受它
来不及整理你的手稿
打包给廉价的信封
当你从哈瓦那归来
走廊里挂满陌生的人头
你来不及适应他们的模洋
就匆匆离去
躺在一辆废弃的皮卡车里
一躺数年
你来不及等待所有故事里的人
一一变成真实
走进你的生活
（2016年4月18日，波士顿）
关于她的一切
喧闹的歌声
在火红的窗间回响
你叫错所有人的名字
这成了你喜欢陌生人
最大的原因
你给自己倒酒
把一欧元的硬币
像丢毛头一样
丢在吧台上
喧闹的歌声将你包围
突然你想起了所有那些
曾被你故意遗忘的
关于她的一切
（2016年6月22日，佛罗伦萨）
全世界最好的微笑
她说，好吃
她切下一小片生肉
偷偷皱起眉头。
像嚼一块潮湿的橡皮
她慢慢褪下深色的连衣裙。
你们走上广场的台阶
夕阳下，你们就要道别了。
你突然想不起她的名字
于是只好给了她一个
全世界最好的微笑。
（2016年6月26日，比萨）
在黑暗中
你嘲笑在博物馆看画的人
却和他们一样
混淆标签上的名词
你买黑咖啡
用信用卡结帐
又走进休息区
坐在被阳光照坏的藤椅上
你仿佛看到他们
依然在不远的地方逗留
在黑暗中
他们看着你
做完所有的傻事
（2016年6月24日，卢卡）
皮亚特拉桑塔
他朝阳光跑去
浅蓝色的背带
像一朵云
她将婴儿车
放在水池旁
端详着，像端详一块
发霉的蛋糕
终于她用英语呼唤着他
他回头，望着妈妈的脸庞
风吹过一丝六月的忧伤
（2016年6月24日，皮亚特拉桑塔）
望花
水滴
落在地上
他望着窗台上的花
一只鸟
飞过他的头顶
留下淡淡的雨香
（2016年6月30日，帕多瓦）
里耶蒂短诗四首（节选）
沙丘
鸟
飘落枝头
阒无声息地
鸟褐色的眼睛
吞噬树荫
空白
门半掩著
女人叼著烟
向门走去
悄悄地
她抹掉眼角的尘埃
（2016年7月4日至13日，里耶蒂，意大利）
九月
他走出家门
一如往常
人们打着招呼
偶尔他也不得不停下来
聊聊天气
聊聊杂货店新来的
梅福德小伙
后来他碰到的熟人越来越少
他拐了个弯
走上大路
前面就是桥了
他沿着树荫继续向前
偶有一辆车
从身旁划过
他站在桥中央
扶着桥沿
查尔斯河奔流着
窸窣有声
他解开布袋
掏出尸体
端详着
轻轻地道别
它落入河心的时候
他的眼眶湿润了
那只陪了他十四年的猫
河流将带着它远去
他望着河边的树丛，远方的桥梁
转身继续走去
他要去杂货店买一些东西
然后回家，打扫屋子
（2016年9月24日，波士顿）
写给阴影
1 孤儿
树，漆成白色
面向我
我要向她一样飞起来
朝著大地
朝著无数棵没有阴影的树
我要歌，要泣
要旋转
要舞蹈
我要像奶水一样白亮亮的光明
2 弑君
三块切好的西瓜，雨天
在饭桌上挖个洞
埋葬诗歌
捧起圣经
三块九毛九
不够出卖灵魂
3 舞
王妃说
要有美酒
王妃说
要有奶酪和森林
王妃扛著锄头去了南极
（2014年5月14日）
倾听（节选）
1 选项
在三个选项中
绝大多数人
跳过第一个
涌向第二个
而诗人
将选项一重新组织
玩弄手掌间
被遗弃的选项三
冷漠伫立
形同真理
2 真理
他说
看见我，将我信仰
他的声音
将穹顶冲破
壁画散落
历史中的另一个他
骑上战马
举起弓箭
6 苦涩
花白的墙
记载著镇上人们的童年
他们靠在墙上
鞭子在他们身前舞过
这个镇子没有人
事实上，也没有这个镇子
人们走过这块地方
揣著专项资金，举著摄像机
云在他们的头上如旗帜飘飘
（2014年8月28日，于寓）
再
我想该为你留下点什么
我走了很远的路
为你挖坟
那里没有声音
不会有成群的乌鸦
飞过废弃的电线杆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走向它
这个温暖的家
像一个善意的、未尽的谎言
（2014年8月31日）
不朦胧诗（节选）
3
你说，酷！
你的笑容纯真无邪
我为你戴上面具
你说，太重了
你不高兴
我为你摘下面具
你说，酷！
面具的笑容纯真无邪
4
你信仰上帝，热爱生活
每个星期五晚上临睡前
会翻一翻叔本华和尼采
有一天我对你说
我们走吧，亲爱的
我拉起你的手
路呵路，多么坦荡
你知道我们走不到终点就会死去
5
给我一支笔
我要写下全部对你的爱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
这世界正充满粗俗的笑话和忧伤的谎言
6
阳光有一点点耀眼
你从阳光中来
走进拱门
你走进拱门的时候
有一百个人跟著你走进拱门
于是我也走进拱门
咿咿呀呀，如进天堂
翘臀笑面，如进超市
（2014年9月4日，于Oberlin寓）
城下记忆（节选）
1 角落
墙
嵌入鸟
自由
凝固了它们的翅膀
孩童走过
微笑著
看著鸟的广告
身旁的中年妇女
摘下口罩
掸了掸灰尘
3 疾病
他对老师说
我感冒了
板擦从黑板滑落
吱呀
救护车驰鸣过窗口
躺在里面的人
他一个都不认识
走出校门
黄昏的电线杆上
几只麻雀的轮廓
像是祈祷
他知道
明天自己会醒过来
明天
他的感冒应该会好一点了
4 爱情
这是惟一一个开向巷口的窗子
他将头探出来
一支笔
插著他的眼睛
这是惟一一个开向巷口的窗子
他拥有整个城市的白天和夜晚
他看不见
他死了
头朝下落下来
一个女人在巷口
没来得及报上户口的孩子
正咿呀学步
有人拉起警绒
有人卖艺
这是惟一一个开向巷口的窗子
5 生活
你看到了什么
她问
你听到了什么
她问
她走进玻璃转门的时候
他正坐在警车上
望著一座城楼
他知道她还会回来
问同样的问题
再用同样的方式
亲吻自己
他一遍遍地想
一遍遍地复述
直到确认答案
坚不可摧
他坐在一辆警车上
望著城楼
慢慢消失在雾中
（2014年10月28日，于俄亥俄）
水（节选）
1 雨刷
在墓茔前
你们走下车
你捧着花圈
他戴着假发
硕大的伞
盖住渺小的墓碑
遮住了墓志铭
你放下花圈
转身向我道别
雨刷在我的面前闪了一下，两下
隔着车窗
我渐渐看不清
你脸上那曾让我迷醉
让我哭泣的笑
3 黑塞
门是一张阴雨之晨的镜面
你站在门后
大众理想一如壮丽的诗篇
将你包围
坚不可摧
我看着自己的投影
颤抖的手伸向门把
一次，两次
泪水划过我的脸颊
我想见到你
我想亲吻你
阿布拉克萨斯
他静静地躺在尘埃中
4 蛋糕
刀
无所不知
无所不能
潇洒地切过最后的蛋糕
白衣披身，你走进沙县小吃
悄悄蹲身，将不爱吃的奶油
偷偷倒进脚盆
你的事迹被写进书中
多少人呼求你的名字
多少人亲吻你的脚趾
多少人走在回乡的路上
无人问津地死去
一如往常地复活
5 叔本华
在墓茔前
我们走下车
他搂着你的肩
我笑着与你谈话
在马德里，巴黎和伦敦
街道像永远绕不出的迷宫
丽兹•诺顿就在这样一个带点甜味的下午起床
倒了一杯水，看她从来也不会看的电视新闻
那个巴基斯坦人死了
她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没有星星的天空，出租车
一个男人的辱骂，两个男人的回击
她突然明白
自己应该出门了
她披上外衣，走下楼梯
在马德里、巴黎和伦敦
他们知道，他们不要战争
（2015年2月22日，东极岛）
(in)somnia
1
两根吸管
一根紫色
一根粉色
他凝视着锡纸
闪闪发光的粉状物
仿佛霓虹
女孩拾起地上的笛子
生锈了，他说
他看着女孩的脸
想去抓她的乳头
女孩的乳头腐烂了
长出塑料泡沫般的花朵
呼吸，呼吸
她说，呼吸，放松
他倒在地上
感觉自己无依无靠
他听到了笛声
他想，我是在哪里呢
他想，我多么快乐啊
他想，我该收拾收拾上班啦
他想着想着
一双手抱紧了他的胸膛
他仿佛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2
你还记得吗
你笑得好开心
你说，我们去海边吧
你拿著软饮料
我们拥抱和接吻
你说我的嘴里有啤酒的味道
你装作不理我的样子
一只甲壳虫爬上了窗
站在阳光的中心
嘿
我们就要回家了
（2015年3月12日，宁波）
鲍家街札记（节选）
3
我从未真的想起你
也从未真的遇见你
在每一扇门合上又开启的间隙
时间留下一道苍白的刀痕
于是你变成了你
在无数个你旋转的舞姿间
川端康成的夏天
像一条无言的告白
4
天花板
封住空间
这个地方被叫做音乐厅
左顾右盼的青年作曲家
带著近乎自负的迟缓
回望着坡道上
高高矗立的座椅间
被面具铺满的森林
（2015年6月3日，北京）
涅槃
“当代化”，一个高级动词
这个课题涉及萝卜的分配和历史研究
碎裂的屏幕上堆砌着闪闪发光的资料和观点
像是统计学家用自我的恐惧建起的温室
巾城趴在上面，就像李鸿章趴在他的船上
他兢兢业业地，自怨自艾地
企图找出一簇盛开的花朵
他愿为此倾迷，为此忏悔
声音：你从哪里来？你来做什么？
你的理想是什么？你能创造什么！？
反驳：我们去吃串吧！
再来俩腰子，多放点儿辣子
油泼面有吗？行，噪子面也行
你话锋一转，说出了这个世界的真谛—--
“当最后一个人爬上桥”，是尼采
而“这个温暖的家”，是因为你是巨蟹座
这首歌之所以听著贼鸡巴奇怪
是因为调弦的人故意把弦调错了
歌词用错了，音乐写错了
配器错了，旋律错了，节奏错了，结尾也错了
总之就是他妈的错了
你说，不过我真的好喜欢你这歌儿
你说，我说的他妈是真的
你笑著流出了泪
最后他说（第三个人），让我们合作吧
他说，你看所有的人都爬上了餐桌
柠檬水都泛起了波光
他说，北京！她作为一个符号
也不过只是个锋利的回忆
他说，操！这不就是他妈的合作吗
你同意我吗？
你同意，这叫共鸣
你反对，这叫有思想
你不同意也不反对，你保持沉默
牛逼！我敬你一杯！
哦，不要拖泥又带水，不要懒惰又浪费
这就是我们的时代啊你妈个了逼！
他打了个滚，但是没有音乐
音乐呢？他跳起来，张开手臂，一如圣人最后的祈祷
跳跃的火星沾湿了他尚未燃尽的理想主义的脸庞
在融化前的刹那
他仿佛看到了永恒的光明
他（第四个人）躺在大街上
黎明为他撑起一把蓝色的伞
他望着巨大的蓝
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已离开了北京
离开了他曾赖以生存的一切
旧影集摊在身旁，黄粱一梦
他想着，我真他妈孤独啊，谁能给我一个拥抱呢
来给我讲个故事吧，给我唱首儿歌好吗
他看到鱼儿成群地在空中飞着
他努力挪动手臂，却不能动弹
他躺在一片湖水中
像个孩子
起点，他想，就是这里
就是我从这里出发
他想，我一定是单纯的，是一尘不染的
他想，最漫长的黑夜也无法给我带来阴影！
他含着笑，剧痛袭来
他似乎感觉到了快乐。
（2015年6月3日，6月7日，北京）
克里须提寺
沙尘覆盖了历史的辉煌
为后人无缝不钻的烂尾楼
掩埋了罪过
一只鸽子落下来
解放了所有的鸽子
它们的食物
被收回幸运儿的手中
筑成坚固的废墟
一九三四年
当无处可逃的旅者
匆匆走过黑白照片里的异国风情
他来不及回头看一眼
那燃起的熏香
怎样孤独地，一如既往地
散开于狭窄的街缝中
切米拉康
梯田是平静的
眼前与远方
并无差别
僧人坐在草坪上
坐着，如同站立
他们保持着某种姿势
祈祷，或射精
仿佛一个仪式
几百年来，他们不曾怀疑
每座山的高度
每一秒的流逝
当他们走进洞中
冥想，或狂欢
一如传说中的先人
他们仿佛重归于自由
（以上两首，2015年8月17日，加德满都）
我、伦纳德·科恩，和蘑菇头的女孩
新鲜感
当它
终于变成落叶群的一部分
你露出雪白的牙齿
轻轻地
在它的纹理间
留下浅痕
因为那一丝丝甜味
你转而钟爱这片树叶
她说
它积攒了过多的水分
终于摔了下来
它身上最肥美的那块肉
最先触到地面
你说，你喜欢它破碎时的酸甜
喜欢它悄无声息的哭泣
你把它捡起来
塞进你的包包
你要带著它
一同远行
（2015年12月4日 – 5日，波士顿）
阴影
阴影落下来
被阳光
撕成碎片
没有什么真的改变了
他们等待割草机
停止轰鸣
等待宠物狗
跨过栏杆
等待弹吉他的学生
拾起他的拨片
他们等待
放大的阴影
遮住身躯
等待墻、滤嘴、潮湿的手指
在等待中
碎裂，升华
（2015年12月8~10日，波士顿）
马布尔黑德
他坐在滑梯顶端
将双臂
耷拉在膝盖上
他无法躲避
内海的阴沉
海腥的干涩
就像他也无法躲避
潮湿的眼屎
侵占眼眶
让他的眼眸
闪烁着一个孩子的忧伤
他抿着嘴
看着女人走过来
提着的铅桶
压弯她并不纤细的腰身
他装作没有看见她
几只海鸟飞过去
呱呱叫著
落在铺满碎石的海滩上
他怀着浓浓的敌意
看着女人缓缓走近滑梯
突然间，轻轻地
几乎是恳求地
女人唤着他的名字
他笑了
伸出双臂
抱起孩子的刹那
她的眼眸
泛著一个母亲的泪光
（2015年12月11日，马布尔黑德）
如沐爱河
她在他的身前走过
鲜艳的节礼帽
遮住墻上的污痕
她对他的大三和弦报以微笑
而他知道
她即将拥有丰盛的晚餐
有家人和朋友
和收音机里滚动播放的
圣诞歌曲和圣诞广告
她停下脚步
交叉驶来的列车
盖住了琴声
列车将驶向地面
驶向渐渐暗去的旷野
驶向未知的土地，无尽的欢愉
他看着两条平行的轨道
向着相反的方向延伸
直到女孩走进车门
列车缓缓远去了
他的琴声又再次响起
（2015年12月28日，亚特兰大）
郊外
当巨大的云层
侵袭砂砾
我们的车辆
驶向橡胶制成的山坡
那里，人群被淹没在
铁制的墻皮中
有几个孩子
将脑袋悄悄探出墻头
对视三秒后
他们的脸上
露出恐惧的笑容
（2016年3月6日，墨西哥城）
四月
四月
比阳光撒在积雪上的影子
更为耀眼。
你
一次次地向我跑来
穿过白昼的车鸣
穿过钢铁的楼宇
像从枪口迸出的花儿
你穿破我的胸膛。
（2016年4月10日，波士顿）
注：此诗的另一版本详见 Music - April Story.
来不及
你不是觉得度日如年
就是觉得度年如日
你来不及忏悔
来不及去采购
来不及把隔夜的小米粥
倒进堆满垃圾的小桶
你过快地写完一首诗
来不及等你的读者接受它
来不及整理你的手稿
打包给廉价的信封
当你从哈瓦那归来
走廊里挂满陌生的人头
你来不及适应他们的模洋
就匆匆离去
躺在一辆废弃的皮卡车里
一躺数年
你来不及等待所有故事里的人
一一变成真实
走进你的生活
（2016年4月18日，波士顿）
关于她的一切
喧闹的歌声
在火红的窗间回响
你叫错所有人的名字
这成了你喜欢陌生人
最大的原因
你给自己倒酒
把一欧元的硬币
像丢毛头一样
丢在吧台上
喧闹的歌声将你包围
突然你想起了所有那些
曾被你故意遗忘的
关于她的一切
（2016年6月22日，佛罗伦萨）
全世界最好的微笑
她说，好吃
她切下一小片生肉
偷偷皱起眉头。
像嚼一块潮湿的橡皮
她慢慢褪下深色的连衣裙。
你们走上广场的台阶
夕阳下，你们就要道别了。
你突然想不起她的名字
于是只好给了她一个
全世界最好的微笑。
（2016年6月26日，比萨）
在黑暗中
你嘲笑在博物馆看画的人
却和他们一样
混淆标签上的名词
你买黑咖啡
用信用卡结帐
又走进休息区
坐在被阳光照坏的藤椅上
你仿佛看到他们
依然在不远的地方逗留
在黑暗中
他们看着你
做完所有的傻事
（2016年6月24日，卢卡）
皮亚特拉桑塔
他朝阳光跑去
浅蓝色的背带
像一朵云
她将婴儿车
放在水池旁
端详着，像端详一块
发霉的蛋糕
终于她用英语呼唤着他
他回头，望着妈妈的脸庞
风吹过一丝六月的忧伤
（2016年6月24日，皮亚特拉桑塔）
望花
水滴
落在地上
他望着窗台上的花
一只鸟
飞过他的头顶
留下淡淡的雨香
（2016年6月30日，帕多瓦）
里耶蒂短诗四首（节选）
沙丘
鸟
飘落枝头
阒无声息地
鸟褐色的眼睛
吞噬树荫
空白
门半掩著
女人叼著烟
向门走去
悄悄地
她抹掉眼角的尘埃
（2016年7月4日至13日，里耶蒂，意大利）
九月
他走出家门
一如往常
人们打着招呼
偶尔他也不得不停下来
聊聊天气
聊聊杂货店新来的
梅福德小伙
后来他碰到的熟人越来越少
他拐了个弯
走上大路
前面就是桥了
他沿着树荫继续向前
偶有一辆车
从身旁划过
他站在桥中央
扶着桥沿
查尔斯河奔流着
窸窣有声
他解开布袋
掏出尸体
端详着
轻轻地道别
它落入河心的时候
他的眼眶湿润了
那只陪了他十四年的猫
河流将带着它远去
他望着河边的树丛，远方的桥梁
转身继续走去
他要去杂货店买一些东西
然后回家，打扫屋子
（2016年9月24日，波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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